没有下文的故事-4.忽明忽暗的营业招牌

龙生九子

在遇见L之前，我一度以为这行业已经消失了。
L是DVD出租店的老板，在现在这个盗版碟泛滥、随时可以在网上下载影片的年代，没想到他还在经营着这样一家小店。
“最好的时候，”L说：“我家都排队租呢。光《星球大战》我就有近百份备份。”即使现在聊起这个，L的眼神里依然放着光。
和L的遇见是我几个月前去I市的事情了，原本只是去出差，结果却被告知对方临时出差处理急事需两日后才能回来，一番道歉之后只剩下一个不知如何打发时间的我。
但既来之则安之，我打算还是好好在I市度过一段自己的时光。就在我来的第二天晚上，我无意走进了L的小店。
在我的酒店楼下，一个看起来有点破旧、门口挂着一个东倒西歪笔画缺失的“24小时营业”招牌的小店.但往往生意冷清的店铺对于唯一的顾客的光临显得十分热情，各种寒暄和零散对话之后，L的执着引起了我的好奇心，第二天我主动拎着几瓶啤酒又找上门了。
这一行干久了，我脸皮自然就厚了。
“港产片最受欢迎！”L没喝几口啤酒，满是褶子的脸就红透了，他继续说道：“周星驰啊！光是他的电影我就有一面墙！这样都不够租呢。早二十年你要是来这里，全是人！”
我忘了我问了什么，他也东一句西一句的回答，全是从他引以为傲的回忆里摘出来的。
“后来就不行了，国产电影也不行了，没人看！现在更没人看了，都下载了，谁还租碟。”L说着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扇帘子隔起来的门，说：“就连A片都没人租了，更别说电影了。”
我忍不住笑了。
“最近一次爆满的时候，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。”L又两眼放光的说道。
L的出租碟店是在他年轻时向家里要钱，抱着中国电影梦而开的。九十年代初期，最早还在用家用录像机的时候，他就开始做这行了。到了后来VCD机开始普及，他又开始出租VCD，还兼着卖一些流行歌星的CD专辑，生意很不错。结果到了近几年，电脑、MP3、手机、平板电脑时代快速的接踵碾压而来，短短几年就像是洗劫一样，把市场份额瓜分的一分不剩，他也只能在夹缝中勉强为生。本想着靠重新装修、进口一些违禁片招揽生意，结果也是效果不佳。连朋友也劝他“网上都有免费的了，谁还花钱看”。
就这样面临经济问题的、被时代快淘汰了的小店，忽然有一天又引来了一群记者，让小店声名大噪了一下。
而这一切并不是因为L的小店又引进了什么大片，却是因为一起死亡案件。
L的故事

1998年的一个夏夜里，L还像往常一样一边趁人少的时候打扫着店里的卫生，一边将新做的“24小时营业”招牌挂了起来。
L清楚的记得，那是大暑之后的第一个夜晚，异常的闷热。
就在他拖完地时，忽然挂在门口的风铃响了。这说明有客人上门了。L忙放下手中的拖把，赶到柜台边。
那是一个女孩子。长发齐腰， 穿着碎花连衣裙，身材苗条。
L那时候也就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壮小伙儿，不禁多偷看了几眼。
这个女孩子面容姣好，柳眉杏眼、高鼻小嘴，一种说不出来的清秀美。嘴角旁边还有一颗恰到好处的美人痣。
L不好意思的问她租什么碟。女孩却半天回答道，还碟。说完，拿出了一张VCD仔细放在了柜台上。
《柳河边》，一部1981年的老电影。
L从来没有听说过，甚至也不记得自己进过这样一部电影，查看了出租记录也一无所获。于是他想对女孩解释，但抬头时人已经不见了。
L追出去，依旧不见人影。回来时发现，柜台前一摊水渍。
L抬头看了看天花板，前几天暴雨的水渍似乎还没有完全干净。
一般情况下 L是值夜班，白天是另请的一名打工仔，两人倒班。L只好将电影收好在柜台里，并嘱咐打工仔，如果有人来拿就还给她。
结果，无人认领。
这样的事情第二次发生，是在两日后。
又是一个天热客少的日子，L在柜台给朋友打着电话打发时间。忽然，门口的风铃响了。
是一个女孩，看着有点眼熟。似乎前天也来过。
“我来还碟。”女孩说着，拿出了一张《柳河边》。
L一愣，对电话那头的朋友说等一下，然后拿起这张电影，又看了看女孩。下意识的，L将手伸进了柜台的抽屉里，他东摸西找，却怎么也没碰到他想要的质感。
明明就放在这个抽屉里的，怎么会又出现了呢？L百思不得其解。
更让他费解的是，他向女孩解释这张光碟并不属于他家时，但女孩还是毅然决然的留下光碟就走了。
L追出柜台，还没出门就看到地上一摊水渍，以及空荡荡的门口。天花板的水渍还在。
走回柜台的L一边纳闷，一边继续和朋友讲电话。
次日上午，L闲来在店里看电视，本没有什么特别的，却忽然出现了一张照片。
是晚上来还碟的女孩！L惊呼道。
新闻里说女孩的尸体今天早上被发现在河边的，目前死亡时间和原因还不明，希望有知情人士拨打警局电话等等。
那时候的人都耿直，L想都没想直接拨打了电话。
警察立刻赶来了，听完L说的话几个人对视了一下，例行公事一般的记录了一下然后就离开了。
这个地方不大，一起命案的发生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眼球，当日下午一群记者就蜂拥而至，说要采访案件的唯一“目击证人”。
就是这一次，L店里被乌央乌央的记者堵得水泄不通。
当天晚上，L因为白天的事情而心神意乱，于是提前十点就关店了。店里有一间小屋是为倒班的职员准备的，L打算在里面凑活一晚。
半夜，忽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。
L走出房间，又把店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，却不见门口有半个人影。他转身打算关灯进屋，却余光瞄到了柜台上放着一张光碟。
《柳河边》。
L夜不能寝，第二天还是去了警察局，并将那张电影光碟递给了警察。
“那几个警察看我的眼神就和看怪物一样。”L说。
警察只是善意的感谢他提供的资料，一边说会看的一边将光碟胡乱的放进了抽屉里，打发他走了。
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是相信鬼魂、幽灵存在的呢？L以前也不信，现在，不好说了。
当天晚上，L在店里整理着租碟记录，顺便核算这个月的支出营收。
门口的风铃响了。
L抬头却不见人，门已被风吹开了半边。走去关门，一转身，那张《柳河边》又静静的躺在了他的柜台上。L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，拿起光碟就要扔掉。却又闻身后风铃响起。壮起胆回头，只见友人嬉皮笑脸的拿着宵夜走了进来。
L泄了口气，忙拉着友人询问，来时可曾遇见何人。友人摇头。L又向他说起了这几日的事情，还顺带提起之前两人通话时那女子还来了，没想到稍晚时就被人杀了，估计是心有不甘。
友人听到此处，不由一惊。说道，那日通话时虽然因为放下听筒声音渐弱，但是分明只有L一人在说话，并未听到有第二人的声音。
这时L才恍然大悟，立刻再次拿出那张电影碟打算播放，却被胆小的友人劝阻，两人只好相约次日早上再看。
不料，第二天早上警察来了。
先是质问L为什么偷走光碟，然后又威胁其说不要以怪力乱神扰乱公共治安。
L一时慌乱了，细问之后才有一个警察忍不住对L说起整个案件。
原来，警察一直觉得L就是个心怀不轨、借机炒作的人。那女孩虽然是在新闻当早发现的，但经法医鉴定其实已经死了三天了，死因是自杀，目前已经结案。所以，L说的女孩几天前来店里还碟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她昨天还来了，L对警察说。
警察只是把那张《柳河边》拿走，并对L做了口头警告后撤了。
从那天开始，L的店里再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，那女孩和那张《柳河边》再也没有出现过了。后来，L专门找了一天来清理进货和租赁记录，他将店里上千张VCD记录都整理了一边，也未发现有一张光碟叫做《柳河边》。
后来L回忆，那张印有1981年《柳河边》字样的光碟封面是一间红顶平房，两边树木成荫、野草丛生，再无其他。之后，L查找了很多电影记录，有了电脑和网络的时候L也不断查找着，至今未查到一部1981年的电影叫做《柳河边》。唯独巧合的是，那死去的女孩的出生年份是1981年，她尸体是在种满柳树的河边发现的。
“我一直觉得那女孩不是自杀的。”L皱着眉眼对我说。
我问他为何。他说，直觉。如果是自杀，为何还要找他呢？难道只是因为他的店靠近河边而且24小时营业吗？
“可惜啊”L又感叹道：“至今我都不知道那张光碟里面是什么内容，说不定那女孩一直给我，就是希望我能看一看。”
“那张光碟呢？”我问。
“不知道，听说后来在警察局又不见了。不过因为案件破了，也就作罢不找了。”
她一定是要表达什么，L坚信。
可惜那时的他年少胆小，若是今日，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在遇见女孩的时候就替她伸冤，或者把那张光碟仔细看了。毕竟人过半百了，还有什么可怕的，L笑着说道。
我也点头。不知道我过半百的时候，是否还是和这些故事打着交道，还是已经变成别人嘴里的一个故事了呢，谁知道。就和这个故事一样，L不知道只有自己看到的女孩到底想对他表达什么？那张光碟里到底有什么？最后到底又去了哪里？
我见夜已深，打算回酒店休息。
L有点意犹未尽的将我送到门口，然后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情。
前几年，I市忽然在网上很流行看原创视频。有一天晚饭时他无意听见他的女儿说，在网上现在流行着一个恐怖影片，据说画面老旧质感很差，镜头里开始只有一栋红顶的平房，在一个杂草丛生满是枯树的地方，然后就不断地有女人的尖叫声传来。听说视频的最后会有一个女子在一条河边出现，七孔流血，死死地盯着屏幕。
“嘴角有颗痣吗？”L说他听完女儿说的话之后，竟然情不自禁的问道。
女儿摇头，老婆拿筷子打了L的手背。
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到，那是个特殊的连接，听说看到的人会倒霉。这是女儿说的。初中生的生活真是充满了刺激和神秘。
“或许只是另一个巧合吧。”L最后对我说道。
我道别，回头看了看L的店门口。那个忽明忽灭的“24小时营业”年事已高，却还在为L招揽着生意。
或许，当初的那个女孩和我这个“怪人”一样，都是被这静静小巷子里忽明忽灭的一点灯光吸引了，才止步于此，各自留下了一段故事吧。